風語者傳奇 解密海南最小眾瀕危語付馬話

記者 王迎春 肖開剛

2021年03月15日09:23  來源:海南日報
 

東方市四更鎮付馬村。記者 肖開剛 攝

付馬村民居。記者 肖開剛 攝

付馬村村民在村裡聊天。

劉新中(右一)在東方市進行付馬話方言調查。本版圖片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提供

在海南西部的東方市四更鎮,有一個叫付馬村的地方。這個有近500戶、2000多人的村庄,村道寬敞整潔,處處鮮花綻放,繪就了一幅現代美麗鄉村畫卷。

付馬村當地人交流使用的付馬話,外界大多無法聽懂。歲月更迭,付馬村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早已與其他地區交融同化,唯獨話語仍然自成體系。付馬話是海南使用人口最少、最小眾的瀕危方言,這一根植於村民生命中的文化密碼在瀕危中傳承。

付馬話的前世今生

東方市方言之多、口音之異堪稱南腔北調。海南話、黎話、苗話、哥隆話、軍話、儋州話、付馬話等方言涇渭分明。各種方言各成體系,又會相互借鑒影響。

第一次聽說付馬話的人,容易誤為“駙馬”,其實“付馬”與帝婿駙馬沒有什麼關系。付馬話的名稱源自付馬村,付馬村的人自己喚做“俺村話”,對外就叫“付馬話”。付馬話是付馬村人獨特的文化印記。

付馬村的村名由“英德”而來,“英德”是早期講哥隆話的人對老付馬村稱呼的音譯。清光緒二十三年(1897)編撰的《昌化縣志》中有“附馬村”的記載。“附馬”原義是“以馬代步”,“付馬”由“附馬”演變而來。

據說,自宋代以來,昌化江流域為屯兵駐地,軍人在當時具有雙重身份,同時擁有軍籍和地方籍,戰時披盔戴甲,平時棄甲歸田,戰馬也隨之變成代步工具。附馬村毗鄰屯兵駐地,村民多屯軍養馬,“附馬村”也由此得名。該村原先在今四更鎮英顯村西邊,由於靠近海邊,經常有海盜侵擾,故而於100年前遷徙至目前所在地。

創世神話常見,卻鮮有創“話”神話。與多數方言不同,付馬話還有一個關於方言的傳說。相傳,講付馬話的人是最晚到達昌化江南岸的,到達時所有的話都已被天神分配完畢。天神靈機一動,用已經分配給各個族群的話,每種選一些放在一起,組成了一個新的方言,這就是“付馬話”。或許這個傳說多少有些穿鑿附會,但也透露出付馬話中具有的混合型方言的特點。

“付馬話從族譜和語言特征來說,都源於江西贛語區。付馬話的使用者之一——文氏后代,當地人說是南宋滅亡后隱居到昌化江南岸的文天祥的后代。”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劉新中在付馬村調查時發現,付馬村共有12個姓氏,依次為文、吉、符、高、郭、王、劉、蒙、張、趙、許、盧。

付馬村村民蒙業明是付馬話的方言發音人之一。上世紀80年代初,來自北京的語言研究專家歐陽覺亞過來研究付馬話,請他去招待所錄制了好幾天的付馬話,並用國際音標給付馬話標音備注。

蒙業明說,隨著時代發展,付馬話也在發展。比如電扇等很多新事物,在祖傳下來的付馬話中沒有相關表述,他們就學習了海南話的相關讀音,雜糅進去,成為新的付馬話詞匯。

村中多為多語人

一直都在村裡工作生活的蒙業明除了能流利說出母語付馬話,對於海南話、廣州話、儋州話、哥隆話等方言也能信手拈來。同村多數村民大都是懂得三種或三種以上方言的多語人(能夠使用三種或三種以上語言的人)。

蒙業明把這種語言的天賦,歸功於村裡所講的付馬話。這種獨樹一幟的方言,似乎存在一種神秘的語言密碼。蒙業明告訴海南日報記者,“村裡不少孩子在外語學習上也成績突出,具有優秀的語言天賦。”

正因為付馬話獨一無二,外人難以習得,也讓付馬村人機緣巧合下成為“風語者”,在戰爭年代發揮了特殊的作用。

接受採訪時,蒙業明的弟弟拿出家中保存的一隻抗日戰爭時期的日本軍用布靴,為記者講起了“風語者”的故事。當時,漢奸帶著一支日軍小分隊來到付馬村抓壯丁,村民一邊用漢奸聽得懂的話與之溝通,引誘日軍從泥沼地經過,一邊又用漢奸聽不懂的付馬話,巧妙安排村民做好配合,讓騎著高頭大馬的日軍指揮官陷入泥地裡。其中一隻布靴掉在泥裡沒被撿走留在村裡,成為那段歷史的見証。

劉新中最早看到關於付馬話的介紹,是在一本外國人編的中國族群情況的英文書中,當時一張付馬村人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。“照片裡,一個男性戴著像蒙古族一樣的帽子,當時我覺得很奇怪。因為海南地處熱帶,怎麼會戴這樣的帽子呢?”學術研究方向為方言學和語音學的他,開始了自己與付馬話的難解之緣。

從2000年開始,劉新中便時常前往付馬村進行方言調研。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(簡稱為“語保工程”)海南項目啟動后,付馬話2016年被列為瀕危方言項目。作為付馬話發音人,付馬小學退休教師吉呈明和前任村支書蒙業文,為劉新中提供了系統的語料素材。

“在本次‘語保工程’海南項目的調查中,我們摸清了付馬話的語言面貌,對付馬話的方言性質做了清楚描寫。”劉新中告訴記者。

劉新中表示,調查顯示,在聲調方面,付馬話聲調有文白兩種系統,在平常說話時用的發音就叫“白讀”,讀書面文字時的發音就叫“文讀”。付馬話有6個聲調,白讀層的聲調相對整齊,聲調格局與贛方言、客家方言基本一致。從聲調的演變情況來看,付馬話與客贛方言的關系比較密切。

綜合多年的研究,劉新中得出了這樣的結論:付馬話是一種以古客贛方言為底層的非官話混合型方言。它的語言成分既保留了客贛方言的因素,也吸收了大量村話和海南閩語的成分,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一種漢語方言。

傳承中的瀕危語

在全球目前已知的大約6700種語言中,其中有約40%成為瀕危語言。劉新中表示,根據民族語(Ethnologue)的界定,瀕危方言主要從該語言的使用人口和使用功能兩方面來判斷,並根據生存狀態分為不同的級別。依據不同的情況,瀕危語言的設立有以下幾個參考的判斷標准:(1)使用人口不足一千,該語言只是壓縮在本村等極小的范圍之內﹔(2)這種語言隻用於本村人面對面交流,不能進入媒體、教育等公眾語言使用的領域﹔(3)該語言的代際傳承越來越弱﹔(4)該語言的使用者全部都是雙語人。

付馬話是海南使用人口最少、最小眾的瀕危方言。近日,76歲的付馬村村民吉保堂,帶著孫子在村裡的涼亭中休息。他告訴記者,村裡交流主要還是靠付馬話,村裡的小孩也都基本會說。

目前,從付馬話的使用情況來看,村中的老年、中年、青年多會講付馬話,在外地生活的幼兒則不太會講。哥隆話和付馬話一樣,是村裡各個年齡段都能使用的語言。四五十歲以下的付馬村人,幾乎都會講普通話。村裡每個人都是多語人,這也為付馬話輕鬆吸收、接納周邊語言的成分提供了方便。

“保護付馬語等瀕危語言的最好辦法是活化,這也是所有資源受限語言、方言面臨的最大問題。”劉新中表示,語言最大的功能是作為交際工具。如果一種語言能夠保持這個最基本的功能,它就能傳承下去。使用瀕危語言的人們往往是多語並用,常常有被強勢語言擠壓和替代的情況。因此,一種瀕危語言的存留,首要考驗是不同年齡階段的人在各種生活、生產活動中“保持使用”。

除此之外,付馬話等瀕危小眾方言的活化、復制工作,還需要語言學家盡可能詳細地記錄、保留第一手口語材料,存留更多語言樣本,並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完成系統的口語語料採集和語音合成,在此基礎上完成語音識別。

(責編:潘惠文、蔣成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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